兔(别放屁股道具)

我视他的骄傲如珍宝。

阴阳27(下卷)

*阴阳师架空设定,偏神魔风

*狐妖鸣x人类佐,有年龄差

*人物ooc,原创角色多,私设如山,请注意避雷


27

“齐物鸣钟乃司命神君从混沌之境取得的阴阳石所铸,自问世以来已有七百万年的光阴。妖界也好,神界也罢,四海八荒各处穷荒极地,所有生灵的命格都逃不过灵钟的感应。但真正能被灵钟载录在钟体之上的,却是少之又少。”


“七百万年了,钟上命铭从来没有超过二十道。年年岁岁,死者既已,生者又来,被灵钟记下名字的人,直到灵魄俱灭,名字才会彻底消失。直至今日,那钟上也只有十八人。”


“嗯?你们肯定会问,妖界五位,神界九位,冥界三位,明明一共就十七位,何况六百年前明石女帝与九傩妖君战死沙场妖元尽散,蒲耳妖君转世未醒,真要算的话,那也应只剩十五位才是,如今怎么还说有十八人呢?嘿嘿,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——其实早在一千三百年前,灵钟上就已经有了十九道铭文,你们兴许不信,那多出的两道竟属于两个人类。而在六百年前妖界生乱,明石女帝和九傩妖君先后命殒,折损了两道铭文,但在那场战争中又新添了另一道铭文。你们兴许还是不信,因这道铭文,也属于一个人类。”


“明石女帝败于姜河,九傩妖君败于七连城,想烛龙与妖狼原本位居五族之列,战后却因战败而埋没,终是被犬族、灵蛇取代……”


“白鹿原一战中,因受敌方之计迫害,为救战场同胞,他舍弃自己的性命,发动了日月连理,可这日月连理又是何等神术?这术可以救下战场上成千上万的同胞的命,但同胞们曾经遭受的伤害却要全数转移到他一人身上,最后没有落得个魂飞魄散的结局都算是奇迹了。他的那几个式神伤的伤残的残,唯有朱雀至死追随他,与他一同消亡。这个女式神的神形化为烈火,至今仍残留在白鹿原上空,守护着主人的葬身之地始终不曾离去……后人因尊崇这对主仆,因此也将白鹿神原称为朱雀神原。”


“这便是朱雀神原这个名字的来源,那么,接下来……咳,不许闹,认真听课!”


下雪了。


孩子们在殿内嬉闹,唯有一个小家伙曲着双膝独坐在雕花镂空的朱窗下,望着庭外染上皑皑雪色的几枝红梅,早已失了神。


雕梁下的鸾铃被朔风摇得叮叮作响,但风一溜进殿内便会被温暖的妖力驱散。殿内的小金炉正吐着香雾,中间三十个锦垫放得整整齐齐,每个锦垫前都搁着紫檀木精雕细刻的小书案,最前方则是先生的大书案。


先生谆谆教导的声音被幼子们嬉戏打闹的笑声掩过,直到一阵清脆的敲打声传来,似是先生将折板敲在书案上,一群幼子才彻底安静下来。


“诸位小殿下看来已经听进了老夫方才讲述的历史,那接下来我们便来温习温习昨日的功课好了。”先生看着下面一只只出身显贵的小狐狸,明明都已化成人形,眸里还满是狐狸的贪玩光彩。他又捋捋胡须,故作严肃道:“一会儿谁若出了错,便不许散学,老夫要将他单独留下。”


“诶?怎么这样?”


“先生真讨厌!”


“先生昨儿说的什么来着,快告诉我!”


“好像是说他的胡子……”


小狐狸们开始躁动不安了。先生得意地笑了,这时又瞥到独坐在窗下、仍望着窗外发呆的小孩——也是这育幼殿里唯一的人类。


孩子生得一双灵气满满的杏眼,且点染着画师以兔毫撒在宣纸上的浓墨,乌黑的眸子映着殿外一场琼瑶雪,如此安静神态,倒与其他小狐狸显得格格不入。也叫人疑惑,这里到底谁是四岁的人类孺子,谁又是活了几百年的狐子。


想到这里先生便叹口气。


狐宫满朝皆知,四年前妖君抱了个人类孩子回来,说不清道不明这孩子的来路,也占不出卜不了这孩子的命缘,只知妖君视这孩子为珍宝,平日总将他带在身边亲手教养,连睡也睡一块儿。正因如此,那段时日宫中也闹出不少笑话,因妖君忽然养了个孩子,老臣们倒是纷纷闭口不提,新上任的年轻小臣却开始揣测君主心思——


有人认为这孩子长得实在可口,应是君主养来吃的。但这个说法很快就被否定,理由是君主身份尊贵,怎会做出那些低贱妖怪才会做的事情?


有人认为这应是君主故人的孩子,背后定藏着什么感天动地凄凄惨惨戚戚的虐心故事。


也有人提起六百年前的妖界大战,因银狐玉藻前坠入濉水深渊失忆,后欲违背祖训遁入空门,却也得了君主的宽恕,终是离开狐界去云游四海。再结合六百年来君主始终未娶未纳的情况,如今想来,兴许是君主仍痴心那玉藻前,但等了六百年都不见人回来,寂寞空虚冷了才抱一个孩子回来养着玩。


至于为何会是人类的孩子,这又是另一处令人百思难得其解的地方了。


孩子自被带回狐宫,四年来日夜都与妖君处一块儿。只因妖君这几日政事繁忙,脱不了身,才不得已将他送进育幼殿,让他与其他小狐狸一起学习。算上今日,小孩已有三日没见着妖君了。他倒不会感到寂寞,虽在狐宫里他也没几个熟识的人,只是在这育幼殿中连着学了三日,他对这些妖术始终兴致乏乏。


“咳咳,小公子。”先生唤他,宫里人都唤他为小公子。见小孩回过脑袋,先生继续道:“我们要开始温习昨日的功课了,小公子也做好准备罢。”说罢他便招呼下面一群狐狸崽子,命孩子们依次施展驭物术,又将缠着红绸的折板握在手心,准备随时随地惩罚人。


小狐狸们相当不安。没有狐狸知道驭物术如何施展,先生的话他们从来只当耳边风。


佐助又被殿外的雪吸引了注意力,他的目光越过曲折亭廊,往更远的地方看去。但更远的地方仍是琼楼宫宇,仍是大片大片肃静的白。先生见他如此,心中无奈,便拍着折板走近:“既然小公子对雪感兴趣,那我们便来聊聊雪吧——雪是何物?为何名雪?谁能将这两个问题解释清楚,今日便早些散学,也不用施展驭物术了。”


孩子们立刻叽叽喳喳起来——


“我知道喔!雪是冷的,因为它叫雪,所以它叫雪!”


“雪是一种冰粒!”


“才不是,雪是一种武器,可以冰冻身体!”


先生笑了,得意地用折板一个一个点过这些小脑瓜:“错,错,错,都错。”


佐助仰头时一滴雪沫正好落在鼻尖,那细嫩的双颊因冷风刮过而透出微微的粉色,但因浑身裹得厚实,他也不觉得冷。他能察觉先生得意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,在后面那群小脑瓜一一被敲打过后,如今他是殿内唯一没有给出答案的孩子。


“我不知道雪是什么,但我知道世间万物之名皆由人意而定,倘先生真要究其根由,怕是无法得到答案了。”


先生噎住,不怎么高兴地捋捋胡子:“你这样说,正好也说明你不知道答案,那……”


佐助不等他说完便起身。他走到外面的长廊中,从白茸茸的袖口里伸出两只小手,而后口中默吟。庭外飘雪忽而回转聚流,如风沙般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轨迹在空中卷过。先生一下瞪大眼,小狐狸们也都纷纷跑到窗边,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往外看。


但佐助很快收手,飘雪再次散回风中。他回过身,透过木窗与殿内的先生四目相对,用软糯却不失清脆的声音问:“先生,这样的驭物术可能过关?”


“过、过关,可是……”


“既然过关,我便不用受罚了。”


“这是自然,咳。”先生红了老脸,心里却想这孩子好生霸道,你便是不过关我也不敢罚你啊。明鹩大人和太师大人都特来嘱咐过,真要说也是我受你欺负才对。


这样一来,除佐助外无人能施展驭物术,孩子们只得老老实实坐回原位,继续听先生讲课。因殿内熏香过浓,佐助搬起自己的小书案直接出了内殿,独自到廊上看书。先生也不敢拦他,只任了他去。


酉时初,星罗台的晚钟敲响。


正看到「变身术」这一处时,佐助听到宫墙外轻且慢的脚步声。白雪濡湿了石径,隔着亭廊花树他抬首望去,只见一抹枫叶红正从朱门下走进。


鸣人走得那么悠哉悠哉,像从静止的画卷里出来,又像已经融入这雪径梅园中,带动整幅画慢慢朝佐助卷来。他并未撑伞,金发上沾了些雪沫,身后风雪将一身红衣衬得极是鲜艳。后面跟着两名侍卫,也不撑伞,似是一身铁衣就能将大雪与身子彻底隔绝。


见佐助一人坐在外面,鸣人绕过内殿径直往廊上去。内殿的先生正是说得自我陶醉唾沫横飞,哪又能注意到君主的到来?


鸣人眼底还带着一丝疲惫,他在佐助身边坐下,佐助眼睛盯着书卷,他便看着廊外飞雪,看似漫不经心问:“一个人是不是不好玩?”


“没有。”


“等处理了近日这些事端,过几日我便带你去人界看花灯。”


这是鸣人第一次提及人界,佐助眼底掠过细微的光亮,却未抬头,目光仍是凝在书卷上。鸣人忽又笑了,低头凑近他的脸:“是不是生气了?”


变身术,以大化小,以男化女……佐助正看到此处,扭头对上那双蓝眼睛:“生什么气?”


“这几日我将你丢在这里,没能陪你,你不生气么?”


“不生气。”


两名侍卫都在心中暗叹这孩子真是乖巧,想君主这四年来待他如待珍宝,却从未让他养出一点骄纵蛮横的性子,反而越发有股少年老成的味道,这也是极难得了。


但这话却听得鸣人不乐意,他挑挑眉,故作认真问道:“既然如此,以后我都将你丢在这儿,好不好?”


“……”


“不说话便是默认了。”


“你吵着我看书了。”孩子蹙起小小的眉。书案一角放着小茶杯,因怕茶水冷得快,他早已一口气喝得精光。此时他拿起那只空杯,又指着书卷对鸣人道:“这里我不懂。”


鸣人视线落到他的书卷上:“变身术?”


“你给我示范一下好不好?”佐助诚恳又乖巧地看他。


鸣人想这有什么难处?“嘭”的一声便变成幼时模样,狐狸屁股后九条尾巴像炸开的花,两只毛茸茸的耳朵也立起来。佐助眸光一闪,忍不住伸出小手揉揉他的耳朵:“这是鸣人小时候的样子吗?”


“你猜呢?”小狐狸哼哼。


但佐助又问:“还能更小点么?”


嘭——


“再小一点。”


嘭——


“还要更小。”


嘭——


见鸣人终于变得只有半片树叶儿那般大了,佐助眼疾手快地用茶杯将狐狸罩住。后面两个侍卫脸色蓦地一黑,只见小孩在杯底压了张灵符又哼哼道:“等你什么时候不吵我了,我再将你放出来。”


“小、小公子……”一名侍卫欲言又止。


然而才一眨眼,佐助忽感身子一轻,还未回神便被人从后面拎起。两名侍卫连忙后退,鸣人看着孩子巴掌大的小脸快要皱起,那双干净水灵的眼睛也透出不乐意,只是调笑:“怎么,真以为你那点小伎俩能诓我?”


“放我下来。”


鸣人不知从哪摸出一柄大红骨伞,在头顶撑开,抱起人便往外走了:“一会儿回了寝宫,我再好好和你算这笔账。”佐助双手攀着他肩膀,眼睛还望着廊上的书卷,半是警告半是放松道:“先生一会儿还要检查功课的。”


“我替先生检查。”


“你又不知道先生今日教了些什么。”


“教什么对你也不过都是些皮毛罢了,我要检查的是你其他功课。”


佐助听得鼓起了脸,冷哼一声偏过脑袋不再理他。

 

明水宫外落雪铺地,琼玉梅枝相依,白梅香四溢,令人颇觉神爽。


折子提着灯立在玉阶上,老远见着茫茫雪色中一柄鲜艳灼目的红伞渐近,忙放下宫灯,捧着一件小小的羽袍迎了上去。


一路过来天色尽黑,佐助偎着鸣人肩膀早已有了睡意。他隐约听到折子说话的声音,半睁开眼,目光朦胧地看着身后雪地里被鸣人踩出的深深浅浅的脚印。只是这些脚印很快又被大雪掩埋,地面素洁得好似从未有人经过。


寝宫内红帘轻垂,帘下百盏宫灯,妍丽光影在金丝赤缕的锦帐下摇曳生姿,彻底模糊了外界的雪色。折子命侍女将外殿三十六道殿门全都推上,又将内殿十八道殿门关了十七扇,只留最后一道小门半掩。里边的寝殿高约六丈,垂了七丈的绛红深帘掩着锦榻,帘外仍留十六盏宫灯。夜间这十六盏灯伴着两位主人,从不熄灭。


鸣人拂开层层红帘,轻手将人放上床,但没想到佐助的眼睛这时掀开半条缝儿,很快便醒转。他揉揉眼睛,看着鸣人:“你今夜不用在西御殿的内书房睡觉吗?”


“我说了,我要检查你的功课。”鸣人拂开衣摆坐上床,“晨时先生就来寻过我,说昨日他让你们作文章,要写明自己由何而来,结果今日交上去的文章只有你的不过关。”


“可我明明写清楚了。”


“你写的什么?”


“我是人类,又没有父母,自然是由水而生,从土而养。”


“错了。”鸣人一指弹过他额头,“难怪先生不让你过关。”


佐助哼哼:“你才错了,我……”


“我告诉你你由何而来。”鸣人将他拉近自己。两人依偎在明灯暖帘下,温暖的气息罩过来,佐助忽然觉得天地间风雪渐来,却又被鸣人和这十六盏宫灯全数挡去。他习惯性地紧偎着鸣人,而后便听到鸣人轻柔低哑的声音:“你要记得,你是我拿我的心头肉,融了我的精血温养,养了六百年才养出来的小东西。”


这话一出佐助便较真地睁圆眼睛,用脆生生的声音反驳:“才不是。你是妖,我是人,我不可能是你养出来的。”


“倘若不然,你倒说说看,明知你是个没心没肺的小白眼狼,我为何还要待你这般好?”听到小孩发出软软糯糯的重哼,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,鸣人便笑了。他继续道:“下次你这样写,倘先生还不给你过关,你便叫先生来问我。再者,今日明鹩与我说,你平时总学些灵术神术,走哪儿都神气得像只冰冻的小公鸡,虽是天赋异人,却不懂得如何尊人敬人。所以从现在起,我要教你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。”


这话是鸣人随口胡扯,却让佐助在心底暗自给明鹩记下一笔。


“今夜我便教你第一点,你说一个人若是犯了错,他该怎么办?”


“犯了错,自然要认错。”


狐狸严肃地问,小孩乖乖地答。


“认了错之后呢?”


“承担应有的后果。”


“倘若这后果你承担不了呢?”


佐助圆溜溜的眼睛转了转:“以死谢罪?”


“这是先生那套迂腐路子,我们不学。你只需记得,倘你日后犯错,只要主动向我认错,再亲我一下以示歉意,这样便可。但倘别人要你赔罪认错,你无需理会,给他一脚就好。”


“可是为什么要亲?”


“这是规矩。”


鸣人一本正经道,孩子小脑瓜点了两下,认真地噢了一声。


“那你说,方才你骗我使用变身术,是对还是错?”


“……错的。”


“待我变小,你又用茶杯压我,这又是对还是错?”


佐助不自觉压低声音:“对不起。”


鸣人故作不悦地摆出严肃脸:“那此刻你该怎样做?”佐助定定望着他,小脸认真,很快抱住他脖子,在他嘴上轻轻地啵了一下。


柔嫩温热的触感贴上唇时鸣人明显一愣。沉默半晌,他想了想,道:“亲错地方了。”


“嗯?”佐助歪了脑袋。


“不过也没关系,算我吃亏好了。但是你要记住,以后如是别人让你亲……”


“我就给他一脚?”


鸣人点头,眼神明朗又狡黠。佐助见他心情好,趁机扑他身上,眨着双大眼睛讨好般问道:“那我明日可以不用去育幼殿么?”


“你若不想去便不去。”鸣人单手抱着他,“你想去哪儿玩告诉我,我叫折子姑姑陪你。或者到洛水神宫去修炼你的灵术?”


“可我想和你待在一起。”


“我明日一整日都得待在内书房,你要与我待一起,不会觉得无聊么?”


“无所事事的闲人才会无聊。我可以看书,可以研墨练字,也可以画画,或者练琴,”佐助掰出五根手指,“还可以和明鹩爷爷下棋。”他知道鸣人在西御殿的内书房时往往都是由明鹩陪着的。


鸣人眼神变得柔和,似笑非笑,又在小孩额前弹了弹:“那便随你。”


深夜两人共枕帘下,香炉里星星点点还未散尽,鸣人已经熟睡,佐助却迟迟未能睡着。


他睁着眼,注视着鸣人眼下隐隐的青黑,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,指腹轻轻按过对方的太阳穴,将小汩小汩的灵力温柔地渗了进去。


这效果是明显的,被灵力缓解了疲劳,鸣人皱着的眉也渐渐松开,得了几分舒缓。佐助这才收手。朝野之事大大小小数以千万,他想兴许是鸣人平时太好玩,这段时间才会堆出这么多杂琐事情吧。


香炉里的熏香是柯海龙女送来的万年珊瑚香,说是有益缓解疲劳,佐助倒觉得这香用处不大。看了鸣人半晌,他做出一个决定,先是小心翼翼地爬起来,然后悄无声息地掀开锦帘,最后抱着自己的小红袍从那道唯一半掩的殿门溜了出去。


这一夜雪下得很大。佐助将宫灯放在地上慢慢裹好自己的小红袍,又确定没有惊醒任何人,才提起那盏小宫灯往外面走。只是没走几步,他就被长阶下一片干净明朗的雪色所震撼。


千百琼楼玉宇,十里朱红宫墙,都被冬季的一席雪毯裹得严实,安静得令人不忍打破。


这个冬天是佐助自出生以来真正度过的第一个冬天。听明鹩说,因怕他受寒,往年鸣人都是带他到洛水神宫过冬。因洛水神宫只有春秋没有夏冬,便不用担心受热受寒。但后来折子姑姑又说,不受寒虽好,只是这冬天的雪是美的,而洛水神宫里没有雪。于是今年鸣人说不在洛水神宫过冬了,裹厚一点,在外面看看雪也好。


佐助想鸣人是对的。雪很美,这世间应该没有人愿为避寒而错过这么美的景色。他心中暗自赞赏,提着灯一路往外,绕过明水宫的第二道宫墙,终于看见两扇朱红的苑门。


他一手提灯一手推门,苑门发出厚重的声响,一股冷香随即扑面而来。


苑内暗香浮动,千顷白梅似海,绽蕊无声无息与落雪相缠相眠,这光景便是画中也难得一见。梅是御子梅,这般皎洁天姿自是世间少有。昔日秦歧女帝赠九尾妖君五百株白梅,没想到六百年过去,才长成如今这么一大片。


佐助将灯放在门下,径直走到离得最近的一株梅树下,开始踮着脚尖折梅。他个子小,因此折起来吃力,扯得梅桠上的雪簌簌落响,好半天总算折了那么四五枝,他心里琢磨也差不多了,才抱着这些白梅准备离开。


只是还未走到门口,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传了出来——


“真是好猖獗的贼娃娃。”


佐助回身,终于注意到苑中唯一的一棵树。这老树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,半掩在梅林中,早已落光了叶子,只剩枯瘪的树干和寥寥无几的枝桠。树身上此时显露出一双暗褐色眼睛,半是轻蔑半是怒意地瞪着他。


“我不是贼。你是谁?”


“我是负责看守这片香雪海的树妖。上次你误打误撞闯进这里,我见你是个孩子,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了你离开。只是我没想到今夜你又闯进来,竟还是摸着黑偷折梅花,这不是贼又是什么?”


“你替谁看守呢?”


“自然是替那五湖四海内,六合八荒上唯一的九尾妖君看守。”老树妖说得傲然。


小孩哼哼一声,倒不怕他,明是软糯的声音却理直气壮道:“鸣人说这片香雪海是我的。这些梅花是我的,你也是我的。如今我折了梅,你不能说我是贼。”


老树妖变了脸:“好啊!贼娃娃贼胆够肥,今日我不把你绑了去见妖君,我这守梅妖的名字就倒过来写!”


雪地里忽就冒出数条树根,掠如草蛇朝佐助飞袭而去。佐助只觉得这老树妖真是无理,并不理他,抱了梅花转身就走。而那些树枝在袭近他时都为他体内一股妖息所慑,一时纷纷后缩。


老树妖心中一震,还未反应过来,这小采花贼便已抱着梅花拐出大门,转眼就没了踪影。


寝殿里的灯光已经暗弱下去,透过锦帘见鸣人仍是熟睡模样,佐助松了口气。他将那五支白梅插进一只玉瓶,又轻手轻脚将香炉搬到门外,让这股浓香全散在外面。白梅香味清雅,应比香炉里的熏香更令人舒心。做完这一切他才解下红袍,拂去头上雪沫小心地爬上床。


“去哪儿了?”


忽然冒出的低哑声音让佐助吓了一跳。鸣人本是闭着的眼这时缓缓睁开,看着小孩因受寒而被冻得有些发红的脸。他将人搂近,闻到一股冰渣子味便皱起眉,又拉过被子将人裹住。


“大半夜的乱跑什么?”


“锻炼身体。”


“这么厉害,那再出去锻炼一会儿?”鸣人刻意压低声音。


这威胁是有效的,小孩立马摇摇脑袋,两只小手抱住他脖子,乖巧得像只奶猫在他颈窝里拱了拱:“我想睡觉了,冷死了。”


“知道冷还往外跑。”


“……”


“被冻了也是活该。”


佐助觉得鸣人不依不饶太小气,重重地哼了一声,撤了撒娇那套,恶声恶气道:“你出去,我不愿与你睡一块儿了。”


鸣人挑眉,一时乐了:“你叫谁出去?”


佐助翻过身子不理他,只留个傲然的小背影,一团炸毛彰显主人此时此刻不能轻易招惹的状态。鸣人强行将这团子掰过来正对自己,又问:“问你话呢,你方才叫谁出去?”


“你。”


“我是谁?”


佐助眼睛眨巴眨巴,鸣人用鼻尖与他相抵,故作意味深长问他。


“你是狐狸。”


“对,养了你这只小白眼狼的狐狸。然后你叫我出去。”


“谁让你嘴巴这么讨厌?”


“我这嘴巴再讨厌,你不也亲过?”


小孩子本没有羞耻心,但被鸣人用戏谑的眼神盯着,一看就不是好意,佐助莫名就涨红了脸皮。脸上忽然被“啪”的一下糊了一个小巴掌,鸣人还未回神,小家伙已用手死死抵着他的脸将他推远,用像被欺负了的委屈声音大声道:“你出去,我不准你睡这儿——”


这一声直接吵醒偏殿里的侍女们,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,全都匆忙穿好衣物从偏殿出来,提着灯纷纷往这边赶。只是赶着赶着就看到君主从寝宫正门出来了,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,但明显冒着黑气。


“君上,您去哪儿?”


“赏雪。”


“可这会儿已是寅时……”


“夜里赏雪才是趣事。”


鸣人头也不回地走了,剩侍女们傻在原地。但很快侍女们又看到一个小身影从里面哒哒哒地跑出来了。


佐助走得飞快,追着鸣人的脚步出来,可一出殿门,哪还有鸣人踪影?只有一堆面面相觑的侍女。


他又径直跑出去,在明水宫的宫墙内外来来回回找了个遍,但别说狐狸影子了,连根狐狸毛都没见着。


侍女们全都驻足长廊,欲言又止地望着他,不知如何是好。


一柱香时间过去,雪地里这个小小的黑影最终停了下来。


举目之处雪色茫然,佐助忽就不知朝哪个方向去。这宫墙百雉,又隔着千千觚棱双阙,纵便踮起脚尖,所见之物,也不会有丝毫变化。飞雪之下仍是飞雪,宫宇之外仍是宫宇,朱墙之邻仍是朱墙,怎样都看不到尽头。他蓦地感到陌生,便是在这纯洁无暇的白雪之下,也抵不住心中的郁闷之感悄悄滋长。


谁都知道他是狐宫里唯一的人类,谁都知道他不应出现在这里,可他仍在这里生活了四年——在鸣人的保护下。


可佐助又想,虽是自己错了,鸣人也不该这么小气的。他又不是真叫他走,他怎么能说走就走呢。他闷闷地看着雪地,找不到狐狸一时也不知往哪儿去,索性就站在那里发呆。


殊不知鸣人还真在赏雪,只不过是坐在高处赏雪。佐助必然想不到,明水宫殿的顶上,大狐狸就坐在那里,看着他的一举一动。


说是赏雪,不如说是赏雪中人。见佐助站在原地不再走动,鸣人的心情也变得晦暗不明。若佐助找不到自己,会怎么做呢?数日前明鹩的话还缠在他的心头——


这孩子当下没有妖化迹象,终归还是人类。如今将他养在妖界,而他又并非那类能够自然而然就与异境相融的人,想来平日里也是孤独的。若真要让他无忧生长,比起处处是妖的狐宫,还不如在人界寻一处好人家将他养着。待他稍微长大,有了明辨是非之心,那时再问他意愿,倒也未尝不可。您若不放心,随时去人界看他便是,总好过一直将他养在这里。恐怕时日渐长,待他懂事了,说不准会恨您呐。


话虽不好听,但有一点确实戳中了鸣人的心思。佐助不是那类自然而然就能与异境相融的人,他不会因为自小与妖一起生活,就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应与妖一样。他是不会被大环境同化的那类人,而鸣人是将他与这个大环境联系起来的唯一。


鸣人跳下殿顶,朝雪地里的那个小黑点走去。佐助听到动静,一抬头便看见他,却什么话也不说,只是安静地等着他走近。


“啧啧,我瞧着某人那么厉害,还以为很快就会找到我呢。”狐狸坏笑一声,在他身前蹲下,深深望进他眼底,“怎么,还赶我走么?”


佐助垂下眼眸,不吭声。


鸣人渐渐就敛了笑,犹豫着,终是把心底想法吐了出来:“佐助,你想回人界生活吗?”


这话一出,那双本是安静的黑眸忽然冒出水光,大颗大颗的泪珠子开始往下掉。


鸣人怔住了。


“是不是我与你闹脾气,所以你不要我了?”孩子沙哑着声音,白嫩的脸蛋上就那双眸子红红的又盈着水雾,模样惹人怜惜。


鸣人心头一揪,连忙将他抱起轻拍他的背:“怎么会?我只是随口问……”


“是不是我不听话,所以你想养个比我听话的?”


这奶声奶气夹杂着呜咽的质问让鸣人哭笑不得:“你听谁说我要养个比你听话的?”


“有好多小孩子……”


佐助伏在他肩上,一噎一噎的还没把话说完,鸣人就已经明白了。从四年前他抱着佐助回宫的时候开始,不少臣子揣测他的用意,都以为他喜欢孩子,无论是养来吃还是做什么,臣子之间似乎已经达成一个共识……时至今日,仍有人时不时会选些孩子送来。这些孩子多数由他们亲手栽培,千篇一律的好看聪明。大臣们送人的目的不言自明,气得明鹩每次都骂这是一群误君的无能之臣。鸣人也知道这群人心思不一,所以每次都客气极了把人送回去。


唯独几日前一小臣又送来两个模样聪明伶俐的孩子,因想着佐助要进育幼殿,也需要两个书童,才暂时将他们留在宫中没有撵回去。想来应是被佐助看见,才生出这些误会。


“好了,我只是与你闹玩笑。你倒是想去人界生活,我也不许呢。”


不知为何佐助今夜的情绪有些大,即便他自己也想快些安静下来,可就是止不住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。鸣人正想着要怎样将人哄住,却被一些雪沫猝不及防溜进了颈窝,突如其来的一片冰凉,顿时从皮渗到骨。


他一瞬失神,迎着飞雪仿佛又回到六百年前,耳边是佐助的哭声,心里也是佐助的哭声。


这场大雪,既不温柔,也不缠绵。


帘外梅香飘了进来,闻着实在舒心。好不容易哄住了佐助的眼泪,见人慢慢睡过去,鸣人心中松口气,也闭上眼。


这是一场梦吗?


心里冒出这个问题,他忍不住睁眼,见佐助眼角还残留着闪烁的泪光,一只小手紧握着自己的拇指。这一幕似曾相识,六百年前佐助也曾闭着泪光闪烁的眼睫,躺在小床上与他置气。这样一想,眼前人仿佛就变得不真实了。可他知道这不是梦。


他又闭上眼。


再睁眼时,大雪已停。


山间一片苍茫雪色,叫人连路也看不大清了。羽之结御拂开压在灵草上的雪沫,一把将草拔起。


因昨夜一场大雪,今早他想出来寻些药草也变得困难,所幸这场雪覆住了洛水水面,附近水域的萤龙一族也全都提前进入了冬眠。萤龙与烛龙素来交好,若是被他们知道有敌人藏身在洛水附近,到时不知又会生出怎样的麻烦。


“神君——”守在山下草屋里的童子突然风风火火地跑出来,“九、九尾妖君醒过来了!”


TBC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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