兔(别放屁股道具)

我视他的骄傲如珍宝。

阴阳40

*阴阳师架空设定,偏神魔风

*狐妖鸣x人类佐,有年龄差

*人物ooc,原创角色多,私设如山,请注意避雷



40


 

咚咚,锵——


墙外人声与铜锣金鼓声热闹沸腾,墙内西侧的小竹林却很幽静。


晚风尚且轻寒,水月望了眼天色,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,终于从石碑前起身。并不像其他吊唁者那般庄重,他只是在墓旁的草丛中随便摘了一朵小花,然后把小花放在碑前,哼笑道:“说了这么多,你肯定只会嫌我吵吧。对了,今天香磷本来也想来的,但我看她不方便,便叫她在家里歇着。她就要做母亲了,嘿嘿,很难想象吧?这女人也有挺着大肚子的一天……更难想象的是,我也要当父亲了。”


他顿了顿,这明明是件应该高兴的事情。然而看着墓碑上的名字,他却笑不出来。


“啊真是的,每次对着你感觉自己都快变成话痨了。就这样吧,我改天再来看你。”


他最后深深地望了碑上的名字一眼,吸了吸因晚风而有些发痒的鼻子,而后转身离开。但没走几步他又看到前方宇智波宅的墙下生得茂密的草丛,似是想到什么,蓦地一愣。


果然,这个狗洞还没堵上啊。


一脚踢开这些杂草时,水月忍不住啧啧两声。宇智波家的人未免也太粗心了,这狗洞在草堆里藏了这么多年,却没有一个人察觉,要是又有小孩通过这狗洞爬出爬进呢?墙内这时传来热闹的人声,他摸摸下巴,一跃便翻上墙头。


隔着繁枝叶影,侍女们的身影在廊上来回穿梭。宇智波府内灯火通明,家丁们还是一如既往的忙碌,将木板踩得咯吱作响。


“啊,这是止水大人派人取回来的卷轴。”


“别弄混了!那是带土大人的清神茶!”


“关关小姐那儿还剩多少伽兰香?过两日我们祭二少爷,椿姑姑说这些香料得先备好。”


院子里的大树已经高得覆过了屋顶,叶儿的翠绿过于饱满深沉,反而氤氲出更为苍寂幽深的气息。侍女们忙着奔走,水月坐在墙上,叼了根草放在嘴里,漫不经心地看着她们忙碌。


他并非喜欢回忆旧事,只是当目光瞥及下方那道木廊时,还是不自觉地想起多年以前暮春三月的时节,宇智波家的那个孩子坐在廊上一脸认真地背着“四大星野,二十八宿”的模样。


他也曾抱着他的乌龟精去向那孩子炫耀,两人在嫩绿的春色中争得面红耳赤。


然后隔着庭院与长廊,宇智波鼬从另一边缓步走来,像是在笑。


啊真是的,果然年纪越大就越容易伤感吗?水月恼怒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。墙下的草丛里这时传来一阵窸窣声,似乎有两个黑影正在扒狗洞,水月立刻伸长了脖子往下看,等等,这好像是西苑厨娘的那两个小鬼吧?


“哎呀你快点!就要开始了!”


“别急!我肯定那个狗洞就在这里!”


“快快快,表演开始了!我都听到外面的打鼓声了!”


夜幕低垂之际烟火绽空,木叶城一片欢鼓轻锣,人声喧嚣好不热闹。


灯火映着戏台外围杂沓而至的人群,城中人人都知今日是花灯节,当铺的老板娘当铺不守了,酒楼的老板客人也不招呼了。就连那挑菜担子的小伙儿也不卖菜了,凭着个子小一个劲挤进戏台内围,掀了戏台下的红色幕帘,一眼便看见胡须花白的老头儿正坐在帘后调弦。


“我说老东西,你还唱得动吗?”他放下菜担,笑问那唱戏人,“今儿个可是有很多老爷来看这出戏~”


“这弦不老,我自然就唱得动。”老者回他。


“今儿唱一出新戏?”


老者似是轻蔑地笑了,一眼扫过帘外来来往往的人影,道:“新戏有什么了不起的?城里戏骨子多,每日都有新戏唱。在我看来,老戏才有味道呢。十年前我曾有幸在此看过一场由那些大家族举行的鼓祭,今日我便将它唱出来给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开开眼界。”


“哟!”菜夫起哄,“那我便等着你这场好戏咯!”


戏台四面垂着红帘,帘下六位拨弦击鼓的老者已经坐好位置,只待人声渐息。


这戏台极宽敞,一只巨鼓横卧台中,鼓下像模像样的绘着阴阳阵,颇为庄严肃穆。但戏终归是戏,比不得真正的鼓祭仪式。不过戏本也只是博人一笑,太过较真也不可。台下也有不少阴阳师家族的子弟,或是巫女或是法师,大抵都是些年轻人,带着好奇或看笑话的心思,只想看看世人如何演绎他们这些“道外人”的风采。


咚!鼓声忽响,人声消匿。


明灯逐夜,月垂星野,两侧红帘在老者“咿呀”一声中渐渐拉开。


“天有不幸,阴阳殊途!以我二道,予我四象,与百鬼同行,诸神同道——”老者拉了弦,粗哑而苍劲的声音穿透夜空。旁侧有人紧随高歌,几位戏子这时也一一于帘下现身。


“吾乃法师,举樽持杖,祭天祭地祭远祖。”


有青袍法师,手握禅杖缓步走出,一杯琼浆洒向半空,酒落杖舞,凛凛如风。


“好!”人群中立刻有了喝彩声。


“吾乃巫女,盘铃轻动,祈生祈死祈祸福。”


有红袴巫女,一起一止盈盈小步,手持盘铃与风同舞。


“好!好!”人群再次欢叫。


“吾乃妖神,以器负身,呼天慑地力所无俘!”


弦音轻起,清扬如一抹明月照开,又有两抹身影落在戏台。这一人背负长剑,那一人脸戴狐面,背剑的神态凛然似仙,狐面的身姿妩媚如妖。两人步子忽如疾风奔腾,忽如静水深流,衣袂相缠起落,瞬间赢得台下呼声如潮。


“好——唱得好!跳得好!”


鼓师听着人群的欢呼,笑着摇了摇头,又以目光与身旁老者示意。老者同样与他相视一笑,而后换了副声音,做闲聊语气:「这鼓祭之舞十年才得一回,能被选作灵子,想必这几位都是极优秀的大人物了。」


「哎呀!」另一老者尖着嗓子唱,语气极尽夸张,「没个见识的,你连这都不知晓么?那着蓝衣扮天神的,正是日向家族的宁次公子。那着紫衣扮妖君的,则是沙瀑家族的我爱罗公子。而代表我们人类的巫女和法师,一个是漩涡家族最有天赋的香磷小姐,另一个则是奈良家族被称作天才人物的鹿丸公子。」


「诶?」第三人的音腔插了进来,「可听我父亲说,这灵祭之舞得有五人才能完成。妖神已有两位,而代表人类的,除了巫女小姐和法师大人,最重要的应当还有阴……」


「是啊,我也曾听说,这灵祭之舞乃七百年前一位十分厉害的阴阳师所创。除了那些坐阵的阴阳师,跳灵祭之舞的应该还有一位,那才是最重要的……」


「嘘!这不来了?别说话了!」


老人们顿作收声。


咚!鼓声忽鸣,响彻四方。巨鼓之上,慢慢现出一人影。围观者听方才的故事听得入神,此刻全都紧盯那白衣人,连气也不敢喘。


见他俊如星月,朗如清风,闭眼持扇静立台中,当真是气度不凡。巫女法师动作未停,与妖神随着鼓声变换了位置,开始绕鼓起步。


乐师唱和声起,鼓上人轻抬折扇,鼓师倏而大力击鼓,鼓声一时滔滔如浪,震人心神。


唯独那拨弦的老者,怔怔地盯着台上的人影。四下喧嚣渐渐远去,隔着依稀的灯火,他仿佛再一次看到十年前那个不卑不亢立于天地的白衣少年。


手下一动,惊起了悲弦,他猛然拔高声音:“折扇开,百鬼生。折扇闭,百鬼灭——”


巫女盘铃骤响,法师大喝一声,鼓上人也踩着木屐“咚”的一声踏响鼓皮,随乐起舞。


“好!好!!”人群连连爆发出高呼声。


“天地见而色变,日月避其锋芒,叫人如何不惊不艳不慕不羡?”老者唱至高潮,弦音急促似箭,“惊这好一场乱世之舞,天下皆变妖神皆狂,唯吾凡人不疯不魔不迷不惘!艳这好一曲盛世之歌,妖神相逢巫法相融,唯吾……唉,不唱了!不唱了!!”


“哎——?!”


“怎么了?”


“怎么突然就不唱了??”


看戏人还未尽兴,戏中突然蹦出一声“不唱了”,戏帘后紧跟着传来什么被摔碎的声音,发出“嘭”的一声响。


本是高涨的气氛一下降至最低,晚风一吹,台上几位小戏子都傻了眼,鼓师也愣了。


人群中立刻有人骂出声:“去你大爷的,老头儿你发什么疯?才听到一半呢!”


“你那弦好好的!你摔它做什么!”


“老头儿你别闹,赶紧的!这么多人等着呢!”


“不唱了不唱了——”帘后传来那拨弦老者粗哑又恼怒的声音,“老了,唱不动了!”


“什么唱不动了!你方才不也唱得好好的?!”


“就是不唱了,唉!”


“嘿!你这老东西还和我们犟上了?!”一小伙气势汹汹爬上台,要跑到后台去将老家伙揪出来。又有几个毛躁小伙随他一起去了,戏台后一时传来杂七杂八的动静。


灯火朦胧中人群闹哄哄的乱成一团,有人为未听完的戏而不甘,也有人为老头子的任性而笑出声。至夜深时余人各自回家,一台鼓祭的戏,便这样成了闹剧。


唯独戏台旁的小茶楼上,白衣男子眸光清远,安静地看着戏台上一片闹腾。


“结御先生,茶都凉了。”


一个慵懒的声音传来,同时一道黑影灵活地从屋顶翻下,落在了廊栏外。羽之结御只是一笑,也没有回头:“卡卡西,好久不见。”


卡卡西单手攀着廊栏,瞥过小案上从一开始就没动过的茶,又俯视着乱成一团的戏台,无奈地叹口气:“这些人还真有活力啊。不过那老头儿也真够任性,说不唱就不唱了。”


羽之结御淡然道:“他唱不动了,也唱不出这样的词了。”


卡卡西知他深意,并不多问,又漫不经心道:“嘛,我本也是无聊才来听戏的,没想到会在此处感知到故人气息。先生此次来人界,是为……”


“走走而已。”


“是吗,只是走走而已啊。”


卡卡西并不点破,再过两日就是七月二三,又是璎珞子盛放的时节了。他心中倒没什么波澜,即便今夜在这里与羽之结御重逢。


十年前人类卷入妖界五族之争,那时虽与这位神君结为战友,但终归是人神有别。战争一朝结束,便都各隐一方,两两相忘了。如今勉强算是故人相见,却始终少了重逢应有的欣喜。


谈不上失落或者期望,也并非卡卡西薄情,只是本非一个世界的人,若非当初他那小徒弟做了纽带,或许他们永远也不会有交集。而且,对比起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君,还是这热闹繁华的木叶守城更让他熟悉。


心里这样想着,卡卡西突然就对羽之结御眨眨眼:“结御先生,你方才没用读心术吧?”


“用了。”


“……”


“你心里想什么,我都知道了。”


卡卡西有些尴尬地干咳两声。


“我料想妖神薄情,不知卡卡西也这样薄情。”羽之结御的语气略带调侃,“你我好歹也算同生共死的战友,只因这十年有别,因你心中人神有别,如今竟连朋友也算不上了么?”


“先生说笑了。”卡卡西又笑着眯起眼睛,“先生还能回到这里与我这个凡夫俗子闲聊,可见心中也是有我这位朋友的。倒是我妄自菲薄了,确实是我不该。”


他嘴上这样说,心中却是极清楚的。他们之间哪来的深厚情意呢?不过都是为彼此心中留一份念想罢了。重游故地的唯一缘由是想见故人,如今故人不在,便只能见故人的故人了。


羽之结御也不再纠结,终于回过头来,端视着身旁人。男人早已不如当年在战场上那般神采奕奕,即便他的身手仍然矫健灵活,但眼底已是被光阴磨平的痕迹。昔日锋芒不再,如今只剩温淡与平和,眼角下甚至起了细微的皱纹。


“带土还好吗?”


“还行吧。如今宇智波一族由他和止水轮流担任族长之位,虽然每天都有一大堆事要处理,但那家伙的精力好像永远都用不完,也不知道是该替他高兴还是担心。”


“天照他们呢?”


“天照和月夜见都回上古神界了。虽然听说那里如今只剩一片废墟,但毕竟是他们的起始之地,而且他们似乎也没有其他去处了。千鸟跟着麒麟走了,草薙剑在千鸟手里,我不知道他俩去了哪儿,但千鸟偶尔还会回木叶见帕克。”说到这里,卡卡西发出一声感叹,“这丫头变化真的很大啊,辫子越来越长,也越来越有神君的风采了。他们若是回了神界,你应该会碰上。啊对了,还有鹰姬和万蛇,他们都回了各自领土,日后应该也很难再相见了。”


卡卡西说得平静淡然,羽之结御仍是听出几分叹息之意。


两人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,直到看见那唱戏老者甩着袖子从巷道中离开,羽之结御终是开口:“鸣人有回来过吗?”


“十年前一别,自那以后我再没见过他。他有没有来人界我不知道,但他肯定没再来过木叶城……应是死心了吧。”


“……”


“其实,这世间还真没有过不去的坎。”卡卡西望着夜空中绚烂的烟火,眼神恍惚而深远,“带土起初还很不平,总对我念叨那狐狸如何寡情,但时间一长,他自己也渐渐看开了。儿女痴情,确实不是一代妖君应当纠缠的东西。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也一样,光阴再长,最后不过都是一抔土,只是来得早或来得晚而已,所以何必理得这么清呢。”


羽之结御倒想,缘深缘浅,并非都是奈何不得的东西,缺的只是命罢了。两人都不再言语,只是望着远空,夜市的喧嚣隔绝尘外,唯有烟火连连升起的声响,不断涌入耳中。


嘭!一片绚烂,又转瞬即逝。

 

“君上,君上……!”


随着两声急唤,水榭上的重重纱帘也被风惊扰。


已是暮时,残阳如血化为池光,落得水面一片醉红。太师气急败坏地跑进短亭,见帘下狐狸已经喝得烂醉,衣衫不整与那些软帘缠在一起,一张脸已是酡红,还在愉悦地打呼呼。


“哎哟我的祖宗!”太师恨不能拿回自己的戒尺,小时狐狸不听话他还能抽上两抽,可恨如今狐狸大了,他也不能再随意抽抽了。


“吵什么?”难得鸣人没有真睡过去,这会儿支开眼皮,蔚蓝的眼眸成了一条缝儿。太师连忙趴到他身前,生怕他听不清楚:“明儿阎帝为修罗女君庆生,君上您忘了吗?您得回冥界一趟啊!”


“回去、就回去呗。”鸣人打了个酒嗝。


“可您还没准备寿礼啊!”太师又急道,“修罗女君是什么人?明儿前去冥界替她祝寿的人必定不少。狐族作为妖族之首,您又身为国君,倘是寿礼太过寒酸,您拿得出手吗?”


“往年不都是明鹩准备的么?”鸣人不耐烦地拍开太师脑袋,右手懒懒地倚着小案斜撑着脑袋,“今年也让他准备吧。顺便叫他与折子姑姑去应付了这事,明儿我就不去了。”


太师一愣,犹豫道:“君上,这样不好吧。外人是外人,可您与修罗女君自小……”


“我知道。可我如今实在没那心思,她也不会为这点小事与我计较的。”鸣人倒是坦然,“再者,你看我这样子乱七八糟的,去了不也扫她的兴么?”他说罢便抬起双手,九条蓬松的大尾巴也胡乱地翘起来,让太师看看他一副乱糟糟的醉鬼模样,这样子又如何见得外人?只怕去了也只是惹人发笑。


太师不禁叹气,鸣人如今这样,他倒真有几分急了。方才他在北御苑中撞见几个在花荫下打牌的老臣,正好又偷听得他们谈话,这不听还好,一听他心里就乱成一团。


十年前五族之争结束,狐鸑大胜,众将归乡。然而直到他随鸣人回宫,才得知玉藻前因坠入洛水而失忆的事情。


玉藻前这一失忆,好像连带她对鸣人的感情也去得干干净净。众军凯旋那日她一身梅红锦袍,候在宫殿大门前迎接,与君主对视时字字恳切,一心只想离开狐界,云游四海。


彼时满朝皆惊,未料君主心慈,竟允了她的请求放她离开。朝中反对之声自然不在少数,然而无论怎样劝说,鸣人也不理会,最后此事只得作罢。那时事发突然,也无人料想几百年后又有传闻,说云游四海的银狐之女在栖霞水畔捡到一个孩子,那孩子竟与白泽妖君幼时有些神似。当然,这些都已是后话。


玉藻前离开后,狐界的帝后之位也不能一直空着。狐族再无九尾狐女,但不代表没有其他合适人选。年轻小臣第一时间就想到与神族联姻。诸神九帝的青槲女君德才兼备,温婉善良,又是神界第一美人,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能与君主相配。


而老臣们相中的则是冥界的修罗女君。修罗女君既贵为阎帝之女,又与君主自幼一起长大,感情深厚无比。且她一直恋慕君主,至今未有婚配,这两人结亲,自然是天作之合。


今日那几位大臣在苑中议论的也正是此事。因想着修罗女君芳辰将近,正是向阎帝提出联姻的好时机,此事绝不能耽搁。


而太师当时偷听得这几人私议,心中却是叹气连连。想来如今朝中只有他与明鹩清楚君主心中深藏一人,他又如何做得坏人,去逼君主联姻?可无论如何,他也只能做坏人。帝后之位必得有人,联姻之事也非儿戏,便是鸣人恨他,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来劝了。


“君上,您看青槲女君如何?”空酒杯落在地上,太师一面拾起酒杯,一面试探地问。


亭中氤氲着薄薄的酒气,夕照碎金的流光透过风帘落在鸣人身上,将他的发也染成橙红。好半天他才支开眼皮,嗓音懒懒地问:“什么如何?”


“臣是说,您觉得青槲女君性子如何,容貌如何?”


“还行吧。”鸣人漫不经心道,“成天哭哭啼啼的,比你还烦。”


太师选择性忽略了后面那句话,一时笑了:“那您觉得她美吗?”


这样一问鸣人倒是哼哧一声笑了,像是不屑,胡乱摸过旁边酒瓶,又往嘴里灌了口酒。


他想起那日他闲来无事,踱步到千灯廊,见年轻臣子们挤在树荫下聚饮,叽叽喳喳地讨论起美人来。他倒是难得一乐,只以小狐狸模样溜进去,悄无声息地偷饮着臣子们的酒。直到一名小臣终于发现他,吓了一跳,但又立刻将他拉入阵营。因没有老古董在,年轻狐狸难免会有一番激情讨论。


无人见着他饮酒时落寞的神情,相互吹嘘一阵后,一小臣终于壮着胆子笑着问他:“不知君上心里,美人应是何样?”


他不禁好笑,笑这些狐狸见识太浅,便醉醺醺地开口:“一群没见识的东西,多看春宫图就知道了,嗝、没穿衣的那才叫美人,穿了的都丑……真正的美人——”


他以傲慢的姿态扫过一双双好奇的眼睛,看着臣子们发红又期待的脸,脑子里却是佐助阖上眼、在月光下静待死亡的模样。


“应是皮囊为烟,枯骨作玉。”一滴酒毒到肠子里,他低下声音,思绪浑浑噩噩已然飘远,“就算日后化为一抔土,那土上也会冒出一朵、嗝,白白的小花。”


有臣子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,显然不知他的形容所为何物。也有其他臣子拍手称好,说他说得对极了。他的胸口却变得空荡荡,既无悲恸也无欢喜,终是甩了酒杯,歪歪倒倒独自离开了千灯廊。


“君上?”


听见太师叫唤,鸣人回神,涣散的目光越过他,才发现亭里不知何时又多了明鹩。


“怎么,你们都来陪我喝酒啊?”


“君上,酒这种东西,还是少喝为好啊。”明鹩颇为无奈地劝着,“方才秦歧女帝派人送来五百株御子梅,修罗女君派人送来八百株北冥神川的落缗杏,您看要如何……”


“这种事问我干嘛?”狐狸尾巴一扫,不乐意地偏过脑袋去。


“事分轻重,秦歧女帝送梅是为致歉示好,这不同于一般礼节。此事需由君上定夺。”


十年前一战,五族分出胜负,狐鸑既胜,白泽与狼族自然签下战败国协议。而神族这边,秦歧回了神界,天诸则被冰封,永远留在了鸑鷟境内。倒不为别的,只因当时青槲求情,望鸣人与毕婴能够放过天诸秦歧。毕婴听她缘由倒觉好笑,却也允了她,只不过换了一种方式——秦歧可以回神界,但天诸不能。即便不杀天诸,也要将他永远封印在妖境。日后神界若真有难,将他放出便是,解了难后再将他封印。这样既不会给神界造成损失,又报了妖族之仇,岂不是两全其美?


这样一来,青槲再也没有借口。


毕婴看似给了她面子,但这两全其美的法子却远比杀了天诸还狠毒。将神界至尊永封在他鸑鷟妖境,这算得上是千万年来妖族带给神族最大的威慑与屈辱,摆明是说,你诸神九帝第一位都被妖族踩在脚下,其他神族又有何能耐?倘日后再敢擅自干涉妖族内乱,下场皆如天诸。


而自那一战后,秦歧女帝倒是认清了事实。她本也是个固执的人,认定犯了错便要认错,今日差人送来的五百株御子梅,也正是为致歉示好。


“至于修罗女君送杏,”明鹩顿了顿,眼神也变得意味深长,“君上,您说修罗女君为何送您杏树呢?明日女君过寿,按理说,应是我们为她准备寿礼才是。”


明鹩是故意这样问的,鸣人当然清楚。作为冥界之主,修罗的生死册中记录了所有人的一生,她自然明白杏花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。


见鸣人不答,明鹩又叹口气:“依臣来看,修罗女君是真心为您好啊,知道您喜欢红杏,便叫人给您送来。前些日子飞蒲姑娘也常来宫中走动,听说您老是醉酒,还特意送了些解酒的好物……”


太师也附和道:“修罗女君一直暗地里关心着您呢,却从不叫您知道。”


鸣人把脑袋偏到一边,无人看见他是何表情,只听得檐上的琉璃铃叮叮作响。


“君上,”明鹩终于语重心长地叹口气,“臣记得您才满两百岁的时候,总缠着臣陪您下棋,一下就能下一整日。因为您总是输,又总是不服输,尽管棋盘上哪颗子儿该怎样走,您连这些都分不清,但您就是不愿意认输。臣想,只是因为那时您还小,所以总是带着一股较真劲儿,也总那么固执……可如今您已不是两百岁了。您应该清楚,生大于死,以天地之大,凡世疾苦随处可见,没有什么坎儿是跨不过去的。”


太师鼻子一酸,然而鸣人仍然固执地背对着他们。


“臣知晓您心中有人。”明鹩又放软声音,“倘这人还在,只要他能伴着您,使您欢愉,令您无忧,无论他是何身份,臣也是欣慰的。可这人已经没了……”


“我昨夜才梦见了他,”鸣人终于回过头,目光铮铮地看着明鹩,又认真地反驳,“他还揪着我的脸皮骂我不要脸呢,好好的怎么就成你嘴里的‘没了’?”


“梦是假的。”比起太师的不忍,明鹩的眼神更为冷静,甚至有意加重语气,“您要清楚,梦也好,您自己的幻境也好,这些都是假的。就算您在宫里种满了杏花,小公子也看不到了啊。他已经离开了,您只是太过思念他,才老是梦见他。”


“……”


“臣以为,您之所以这般思念小公子,也许是没能与小公子好好告别。这十年间您从未去过人界,再过两日便是小公子的祭日了,臣想,您还是回木叶去看看他吧,与他好好道别。小公子应也是一直等着您的。”


太师心头一揪,终是忍不住道:“明鹩大人,快些别说了。”这话他听了都万分难受,更何况鸣人呢。


“他怎会等着我去道别呢?”鸣人却低低出声,目光几近恍惚,又似醉酒那般浑浑噩噩的不知要看向何处,“他明明是舍不得我的……”


双月峰的那场大雪中,佐助最后与他相拥时,分明说的是“我舍不得”。


佐助舍不得他啊,又怎会等他去告别呢。


沉入荷池的晚霞已全数褪色,天黑得猝不及防。鸣人痴痴地望着亭外,一片杏林在晚风中洒洒落落,像下雪一样,浅色花蕊全落在水中。


“明鹩,我是不是错了?”他忽然哑着嗓子问。


如今才不过十年,不知从何时起,佐助带给他的已不是温暖与期盼,而是时时纠缠着他、让他分不清梦与现实的梦魇。他见不得杏花,见不得雪,见不得烟火,也听不了戏。这一切都成了他的心病,若非这一人,他恐怕永远也不会知道,原来自己是这般懦弱无能。


“爱一个人是没有错的。但一份爱若太过偏执,不仅会伤了自己,也会伤了身边的人。”


伤了身边的人?佐助也会这样想么,佐助希望他怎么做呢?对了,好像是生一堆小狐狸来着。鸣人暗了眼神。


半晌,他终于起身,低声道:“……我明白了。”


“君上?”太师疑惑地看他走到水榭边,一支杏花正好探进来,他将那支杏花折了下来。


“明日修罗的礼物,你将这个送去,我就不去了。”将杏花放在明鹩手里,鸣人重新坐了下去,歪靠着小案又闭上眼,“我乏了,让我独自待会儿吧。”


明鹩与太师都是一愣,却也明白他的意思。两人互视一眼,几乎同时在心底叹了口气,也不再多说,默默地退了下去。


无人察觉修罗就立在水榭外的风帘后,将自身气息隐得彻底。鸣人方才的话她自是听得清清楚楚,心中并无欣喜,反倒越发酸涩。


杏亭里的背影正渐渐没入暮色,狐狸的九条尾巴无力地散在地上,迎着晚风没有一丝动静,仿佛将要沉入永远无法醒来的黑夜。


修罗深深望了这背影一眼,转身离开。

 

鸣人第二日并未回冥界。他知道素来冷清的冥界在这一日必定是热闹非凡的,也知道修罗收到他的杏花后就会明白他的意思,毕竟她那么冰雪聪明。


与其与众人斗酒,他倒宁愿独自一人清静些,于是不顾折子劝说,仍是一人提了酒壶子往那杏亭中去。从早到晚,云日辉映,夕阳流落,一日便又这样过去。他不关心修罗的生宴如何,也不关心阎帝是否责怪他为何没有回去,只是醉酒,酒洒在脸上,溜进脖子里,将衣衫打湿,他也不理。


直到夜深月出,毕婴来寻他,他已醉得一塌糊涂。


“哟,我说你这狐狸还挺能喝的。既然这么能喝,今儿怎么不上冥界和我们斗上一斗?伯魉等好半天没把你等来,要不是修罗劝住,他估计都带上家伙来抄你了。”见鸣人没反应,毕婴踢了踢他的狐狸尾巴,“别装死,我这会儿来找你,可是有正事要说的。你说你个没心没肺的东西,修罗好歹与你情同家人,如今她庆生,你倒好,就送了支杏花过去,人反而不去了。你这小心肝是喂狗了还是怎么的?起起,还装死呢?也罢,我就替伯魉传一句话——你记得过两天回冥界一趟,他说有要事与你商议。”


“没空……”鸣人终于嘟囔一句。


“没空?!”毕婴好笑道,“你倒告诉我你每日都做些什么了?如何就没空了?行了,我也懒得与你废话,只再说一句,伯魉既说有要事与你商议,这事儿啊,应是与你心心念念的东西有关。”


鸣人醉眼朦胧地趴在小案上,口齿不清道:“我心心念念着的东西多着呢。怎么,又要送我酒?”


“……”


“他们俩兄妹,一个老是送酒,一个就送解酒的……把我当什么了?”


“把你当死狐狸了呗!”毕婴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,又踢了狐狸尾巴一脚,“反正我话传到了,你不去可别后悔。”


鸣人自然没把这话放心上。但第二日,第三日,伯魉又派小鬼来叫他,他被那几个死缠烂打的小鬼烦得不行,终于不再拒绝,在第四日夜里跟着小鬼回了冥界。


冥宫一如既往幽冷清寂,老远就见伯魉独自一人伏在书案上涂画,修罗不在,飞蒲也不在。伯魉见这人终于来了,放下手中笔,抬手就一酒葫芦狠砸过去:“哟?妖君终于大驾光临,寒舍可真是蓬荜生辉啊。”


这话说得咬牙切齿的,鸣人自然听得出来。他也不恼,进了殿便问:“找我什么事?”


“没事就不能找你了?”


“没事我便回去了。”鸣人掉头就走,“我忙着呢。”


“你忙个屁!你给我站住!我问你,你送修罗杏花是什么意思?”


“你猜呢。”鸣人回过身,在玉阶下与他对望。


伯魉却不像开玩笑,神色也严肃起来:“你是真心想娶她?”


“真心的。”


“你喜欢她?”


“以后会喜欢上的。”鸣人不痛不痒道,“你总得给我一点时间。”


“十年还不够吗?”伯魉皱眉。


“十年很长吗?”


“滚!”伯魉怒了,“就你这样还想打修罗的主意?修罗没有哪点配不上你的地方,她不需要这么委屈嫁给你!”


“那我滚了。”


见鸣人转身又走,伯魉第二个酒葫芦砸了出去:“滚回来!你配不上修罗,但贱狐狸自有人收,我今儿就把人给你整出来,看你能猖狂到什么时候!”


这带有暗示意味的话明显让鸣人一怔,即刻回过身去,有些慌乱地迎上伯魉的目光。


伯魉见他如此,只冷哼一声:“怎么,这会儿肯认真听我说话了?”


“你方才那话,是什么意思?”


“你猜呢。”


“……”


“你过来。”伯魉没好气地白他一眼。


已是深夜,两人一前一后穿过聚灵台和长生锁,越过三生石,最终停在冥河河畔。


冥河仍在静静流淌,悬浮在空中的齐物鸣钟一如既往地散发着幽紫的暗光,将河面映得漆静如夜。河畔靠近三生石的水流处,一株莹绿小草溢着冷若霜雪的银辉,七条叶儿纤细又绵长,在彼岸花群里格格不入。


“凝魂草?”


“嗯。”伯魉踏过水面,走近那株草,“猜这草里凝的是谁的魂?”


“……”


“往你最不敢想的地方猜吧。算你这狐狸好运,叫修罗碰见了万年难得一见的结生草。”


“结生草?”鸣人顿地皱眉,他从未听说过这种东西,“那是什么?”


“四千万年前,长发神君为救亡妻,四处寻求仙丹妙药,最终在混沌之界发现了这种灵草,并借它替妻子续了一千万年的魂。后来他赐予这草‘结生’之名,寓意‘结以长发,授以长生’,希望后世有情之人都能借这草与心上人永生厮守。但这种草本身就极罕见,如今便是寻遍整个六界,恐怕也不会超过三株。传闻长发神君的弟子曾经发现,这草之所以能替人续魂,是因为它能与人的灵魂融合。它其实是由化魂草变异而来的,但区别在于,它拥有六界中唯一的灵质——即便不受阴阳之理,也能与万物平衡相协。”


“不受阴阳之理?!”鸣人一震。


“换言之,结生草的妖元既不属「阴」,也不属「阳」,比起你们九尾狐的纯阳纯阴,它才是真正无命理的妖怪——因自身不受阴阳之理的掌控,它便能与任何魂魄完美相融,也可以弥补任何魂魄。”


鸣人心口一窒,变了脸色:“那草如今在哪儿?!”


“没出息的东西。”伯魉见他如此便无奈地皱眉,“前些日子修罗到百鬼川探望孟婆,正好在那附近的百鬼谷里发现了一株结生草。她将草带回来的那日我便取了这草的灵元,融进这株凝魂草了。如今那个人类的三魂六魄都在此处,再加上结生草化成的生魄……别毛手毛脚的,小心点碰它!”


河面溅起大片水波,眨眼便见鸣人到了那凝魂草前,伯魉忍不住出声提醒。但见鸣人肩头都在轻颤,他又心生不忍,只得无奈叹气。


“我告诉你,你将这草拿回去好生养着,结生草虽说能与其他三魂六魄相融,时间却是说不准的。倘你运气好,一百年就能得了结果。运气不好,三六相加,便得等上九百年。待它魂魄完全融合,你再送回我这里,那时我再放它进轮入道转生——我再提醒你一句,毕竟不是他原生魂魄,融合时可能会有什么波动,你随便抓只小妖怪将他妖元分出来,暂时替这草护体。等魂魄彻底融合了,你再把妖元还回去。偶尔取点精血滋补它,它长得更快。”


话是这样说,伯魉几乎可以猜到鸣人会怎样做。没有哪个妖怪愿意将自己的妖元分离体内,一旦取出妖元,力量也会跟着消失,变成与人类相差无几的体质。倘被其他妖怪发现,说不定还会成为群起而攻之的好时机。


鸣人只听到自己心脏跳得强烈的砰砰声响,不知自己双目已经悄然发红。吸入胸腔的气息都在发颤,他生怕这只是一场梦境,连脑子里也是一片刺目空白。但很快他又意识到什么,一下抬头盯住伯魉:“倘是取出妖元护它,那……”


“没错,这株草也会被妖息侵袭,原主人转生之后就不可能再是纯粹的人类了。”伯魉平静解释,“他有可能成为妖,也许是半妖。转生之初他的妖化不会特别明显,基本与人类无异。但随着年龄增长,他的体质会慢慢发生改变。”


见鸣人不再说话,只是痴望着那草,伯魉眼底掠过暗色,竟是透出几分乏力。他不耐地对鸣人挥挥手:“行了,取了草就回去吧,从今以后做一只养草的好狐狸,别再学我整日整夜喝得烂醉了……修罗已经被我气得要死,再加一个你,她可真是不活了。”


他话说得轻松,又如何不知晓鸣人心中早已汹涌澎湃?连蕴起妖力拔出那草时手都在抖。只见这狐狸连谢也来不及说一声,用妖力将那草重重护住后匆匆忙忙便要离去,果真没心没肺得很。


只是没走几步,鸣人又突然停下脚,回过身去:“修罗呢?”


伯魉狠狠瞪他一眼:“这会儿才来问修罗?你忘了么,父君早些年就在说了,要抓她去混沌之界修炼。前日她庆生,父君回了冥界,她过了生便被父君带走了。以父君性子,恐怕没个几万年她是出不来了——她本想在庆生那日与你好好辞别,结果你这混蛋来都不来!”


“那我改日去混沌界看她好了。”


鸣人只这样说,捧着那草如护珍宝,转身又走了。他不知他满心欢喜时,身后的伯魉却是安静看着他,面色渐转暗淡,心情更是复杂到难以复加。


鸣人彻底离去后,一只浑身漆黑的灵猫便从冥河上的彼岸花丛里蹿出,踏着幽暗的水面来到伯魉脚边,蹭了蹭他的小腿。


“蠢狐狸,你以为这世上哪来那么多奇珍异草,还能这么巧被你碰上……这世间唯一不与天地阴阳相协生长的特殊体质,千万年来只有一个阎帝之女啊。”


伯魉弯身将那黑猫抱起,心疼地放在臂上安抚,又强忍住心中的叹息。


“你说对吧,修罗。”



tbc.

下章完结,提前撒花……(其实想在这章完结的,完美凑个40章的整数otz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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